2020年6月,當西北民族大學畢業典禮落下帷幕時,生物技術專業畢業生程一飛作出了一個令同學震驚的決定:回到家鄉湖北大冶還地橋鎮南石村,接過父親手中的鋤頭務農。當實驗室白大褂換成沾泥工裝,試管架換成農藥桶,這個有著7項科研履歷的年輕人,決心用不一樣的方式改寫家鄉農業“源代碼”。
抉擇:從實驗室到黃土地 “金草魚基因”與“荒山基因”的碰撞
在程一飛的畢業檔案里,記錄著一段特殊的科研經歷,他曾克隆測序金草魚的6個serpin(絲氨酸蛋白酶抑制劑)基因,這項發表于《現代畜牧獸醫》的研究,如今以另一種形式延續——在父親開墾的3680畝荒山上,他正嘗試“克隆”一座現代化農業綜合體。
“讓我能夠留在南石的原因,就是鄉里鄉親之間的熱情。因為在疫情的那段時間,老鄉們不求回報幫忙干農活的場景,讓我深受感動。”程一飛回憶道,當父親程君華用7年時間將南石村荒地變成三華生態園時,自己在實驗室里完成了技術儲備。從國家級創新創業項目到GMP藥企的“零誤差”質檢,程一飛敏銳地意識到,自己所學的生物技術正是傳統農業最缺乏的“基因片段”。
初返鄉時,這個習慣精確到微克的年輕人遭遇了農業的“混沌理論”。“我們當時引進愛媛28柑橘品種,沒充分考慮到本地氣候,種了200畝,一次寒潮全軍覆沒。”這次失敗讓程一飛深刻認識到農業的風險:沒有數據的情懷,就是一場空想的浪漫。
痛定思痛,程一飛開始與湖北省級農業專家團隊合作,探索適合山地地形的林下經濟模式。
破壁:當生物技術遇見鄉土中國 “農業沒有失敗,只有生長周期”
“跟在實驗室一樣,一個猜想,只有不斷試錯才能得到驗證。”程一飛說。他蹲在樹林深處,扒開鋪好的稻草,露出大球蓋菇的“地下工廠”。
程一飛查看黃精種植情況
“農業沒有失敗,只有生長周期。”對程一飛來說,大球蓋菇的林下種植就是一次成功的驗證。因村里山地林地偏多,程一飛為提高土地利用率,同團隊進行各種林下經濟的開發,最終找到了耐陰濕、抗病害的“山林”基因。如今,大球蓋菇、黃精的林下種植,以及“林—藥—雞”的生態立體結合模式已成為園區的亮點。“林下經濟每年占我們銷售額10%—20%,大概一年100萬元—200萬元。”談起這些數字,程一飛眼中閃爍著自信的光芒。
林下大球蓋菇種植
比技術更難的是生產關系重構。3680畝流轉土地、225名合作社社員、300多戶農戶,如何實現全流程“技術接口”?針對農戶“不敢種”“不會賣”的痛點,他提出“六統一”聯農機制,即土地統一管理、統一種植、統一加工、統一銷售、統一分配、統一售后。其中說服村民流轉土地時的場景讓他記憶猶新:“老鄉最怕兩件事,拿不到租金,土地變了樣。”解決方案既現代又傳統:規范的合同、村集體公證,再加上一句樸實的承諾——“如果有鄉親想退出,我們會無償把他的田地恢復到原來的樣貌”。說這話時,程一飛語氣中帶著自豪。
張詠梅在三華生態園務工
50多歲的村民張詠梅把自家6畝撂荒地流轉給三華生態園后,還在園區務工。面對記者的采訪,她笑著說:“以前在外面打工謀生,現在年紀大了,在家門口就有事做,土地流轉出去還有一份收入,挺好的。”
如張詠梅一樣,“六統一”這種模式帶動南石村及周邊5300余戶農戶參與,戶均年增收3600余元,累計節約生產成本300萬元。
共振:經驗與技術雙螺旋 父子兩代農人的智慧疊加
“各位冶友們,今天要給大家介紹的是我們的紫藤花長廊,全長1280米,涉及4大色系16個品種,歡迎大家前來欣賞!”程君華對著鏡頭比出招牌手勢,程一飛則實時調整著曝光參數,優化視頻畫面,父子倆配合默契,通過短視頻為園區紫藤花節做宣傳。
三華生態園中喂鴕鳥
別看這位老農人如今樂得當兒子的“首席代言人”,“70后”的程君華和“95后”的程一飛仍常為園區發展爭辯。父親堅持“穩扎穩打”,兒子主張“數據驅動”,但兩人在“讓土地增值”的目標上高度一致。這種互補形成奇妙化學反應:父親的土地經驗+兒子的技術思維,使三華生態園從傳統種養場轉變為年產值千萬元的省級農業龍頭企業。
“相較于父輩,我的個人優勢是更容易去接受新鮮事物。”程一飛笑著說,父親更偏向傳統種植養殖銷售模式,而自己更看重把“看得見的信任”種進消費者心里。他計劃在園區裝上攝像頭,給每只雞苗都戴上智能腳環,掃一掃二維碼就能看到它們的“成長日記”——哪天接種疫苗、吃了什么飼料、運動步數多少;顧客選定一只土雞,就能通過監控觀察它的生長環境……這個正在部署的“千里眼”系統,最終將實現園區監控全覆蓋。
“年輕人腦子活絡,以前我覺得把地種好就行,現在兒子告訴我,得讓城里人看得見好在哪里。”程君華笑著說,言語中聽得出一名父親對兒子的期許和展望。這對父子一個守著土地的厚重,一個追逐技術的鋒芒,卻在南石鄉村振興的答卷上,寫下了相同的答案。
后記:從實驗室的一次次操作到田野間的一次次實踐,程一飛的創業故事詮釋著新一代“農創客”的獨特氣質——既有科學理性的頭腦,又不失對土地的熱愛情懷。在這個3000多畝的“實驗場”里,他正在書寫著自己的鄉村課題:鄉村振興不是簡單地回歸傳統,而是在科技與人文、現代與傳統的張力中,找到那條可持續發展的道路。